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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約是9年前,跟石哩哩約了去威尼斯旅行,他先繞到德國看朋友,我則是從荷蘭飛義大利米蘭,我們就約在威尼斯青年旅館裡集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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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我第一次去義大利,當時已經在歐洲住了大半年,也跟朋友自助旅行了好幾次。留學生間流傳歐洲治安最差的兩個國家首推西班牙和義大利,獨自前往,內心有一點忐忑。

班機降落米蘭比預定的時間延誤,我搭著巴士趕往米蘭火車站轉火車去威尼斯,還記得當時巴士經過義大利鄉間,景色非常可愛迷人,巴士上的路人都是古馳腰帶,風格浮誇。

匆匆趕到米蘭車站,已經錯過了原本預計要搭的火車的時間,到了車站卻發現那班車也誤點幾十分鐘,正好來得及趕上,售票的小姐卻堅持賣下一班往威尼斯的車票給我,無奈語言不通,我自作聰明地想,反正都是一樣的車票,我到了月台上前一班車,應該也沒人會阻止我。

順利搭上了原本要搭的列車,坐了幾十分鐘後,車掌查票,看了我的票之後,用義大利文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,見我一臉茫然,就用簡單的英文說,下一站,下車,同月台,下一班車。我嘗試想問他可以花錢補票嗎,他貌似完全聽不懂,只是果斷地重複,下一站,下車,同月台,下一班車。

想不到義大利人如此不通人情,轉眼間我已經在一個完全沒聽過的小站月台上,前不著村後不著店,廣播是聽不懂的義大利文。我滿臉囧在原地等待,月台上有兩個中國人大聲說著中文。我習慣性地保持距離。

一會忽然廣播傳來,當然是聽不懂的義大利文,月台上的中國人大聲嚷嚷,換月台了、換月台了。到義大利沒多久已經知道此處英文完全不通,為了知道換到幾號月台,我只好上前跟中國人問路。

兩個中國人一個是大叔、一個是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哥,被他們發現我也會中文,只好就一路跟他們同座聊起來,中年人問我哪裡人,我說台灣,中年人興奮的指著小哥說,那你跟他是同鄉,他是福建人!

雖然心中嘀咕哪裡是同鄉,我還是跟小哥聊起來,問他會說閩南語嗎,他說不會,因為他是閩北人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不是每個福建人都會說閩南語。

因為跟我差不多年紀,我本來以為他是來義大利留學要去玩的,就問他要去哪玩,他說他要去一個城市打工,再一問原來他是個偷渡客。

那是我人生第一次(也是唯一一次)遇到偷渡客,小時候聽過大陸人搭船偷渡來台灣的新聞,但很久沒聽說了,更從沒見過,抓到這個機會當然要拼命發問。

問小哥是搭船來的嗎,小哥說,他是搭車來的,搭船容易死。想想也是,福建坐船去歐洲的確太遠了一點。他說閩北很窮,很多人偷渡出來,家裡湊了錢給專辦偷渡的旅行社,他先搭火車到北京,在北京辦了到俄羅斯的簽證,那是最容易辦的,再搭火車去俄羅斯,一到俄羅斯就落跑,旅行社派大巴接他們,一路從中亞開到歐洲,因為沒有簽證,白天坐車,車子到國界就停下來,趁半夜翻山越嶺越過邊境,再上車,也有人被抓到,就整車遣返。

他運氣好偷渡成功,一路來到義大利,旅行社一條龍安排進一家皮件工廠打工,像他這樣的偷渡客薪水只有當地人的一半之類的,但跟家鄉比還是很多了,他在義大利不會說義大利文,整天只能跟中國人來往。平常要留意躲警察,因為沒有身分,曾經有朋友被抓到,警察問他一個小時拿多少工資,那個朋友怕自己的工資太低,高報了一個數字,警察聽了還是覺得低的不可思議,覺得工廠虐待他,想送他回中國。

那時我才知道,所謂義大利手工皮件,可能也是中國工人做的。

大叔是溫州人,我推敲他應該也是年輕時偷渡出來的,待久了已經拿到身分,學會了義大利文。溫州大叔很討厭,好像沒看過台灣人,難得看到一個就要抓住機會發表他的政治立場,一直跟我說,你們台灣就是中國一部分。我雖然心裡想反駁,但人生地不熟,他們人多勢眾,還會說義大利文,只好忍氣吞聲,不理他繼續跟小哥聊天,大叔又一直說,你們台灣為什麼這麼傻,怎麼不快點跟我們統一呢,你們台灣那麼小,不跟中國統一能幹嘛。我很想嗆他,中國那麼好你幹嘛出來,但礙於情勢,還是一直按奈著沒說。想到陰錯陽差搭上這班慢車,已經很倒楣,還遇到統一分子一路相隨,不知道等到他們下車還要忍多久,覺得萬般委屈。年輕時內心比較脆弱,後來他們終於到站下車,我還忍不住在火車上哭出來。一路飄搖到威尼斯,搭水上公車,進了青年旅館,看到石哩哩之後,才終於有一個人可以傾訴。

最近在書店看到一本書叫做人口販子的告白,講非洲到歐洲非法移民的人口販子,世界上最殘酷的旅行社。不禁想到當年遇到的閩北小哥,世易時移,9年後的今天,應該沒有任何中國人需要再偷渡去歐洲賺錢了,希望9年後,彼岸也是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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